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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月光下的舞者

永成回来了,他没有被病魔带走。是小儿麻痹症给了他一次生不如死的体验,同时也夺去了他能跑能跳的双腿。他的腿瘫痪了,并且永远停留在了他八岁时的模样。

对于一个天生好动的孩子来说,夺去他的双腿是怎样的一种残忍。永成的眼里不有灵动的光影,取而代之的是泪水,还有土地上完全麻木的双腿。这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,它们像是两截木棍捆在身上,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。他问这两截木棍把他的有力的双腿藏在了哪里,它们只是冷冷的躺在那里,留给他无尽的沉默。

命运的暗礁总是在你不经意间击中你,而你却毫无还手之力。

花凤琴认为是自己把儿子害成了瘸子,痛恨自己在看到儿子走路晃动的那一刻就应该发现的,可是都太晚了,责备、悔恨也挽回不了。在她二十七岁这一年,她提前老了,头发中多了一些刺眼的白发。

永成没有赶上开学季的班车,从此与学校毫无瓜葛。他开始了与寂寞为伴,过去的奔跑岁月被扼杀在了那个昏沉的夜晚。有时,母亲会搬一把藤椅,把儿子抱进椅子里,让他感受着温暖的阳光。院子里的婆娑树影从西到东,远处的粗制砖块被密雨斜风舔舐,剥落成尘。脚下的蚂蚁走走停停,搬运着食物碎渣。时间被拉长了,它走得很慢,前方是漫无边际的白茫茫的路。

秋天是突然的,在你突然感觉天有些冷,想起来放在冬衣下的秋衣时,秋天就已经站在了你面前。牛儿在泛黄的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,要么躺在那里静静地反刍。人们在秋雨中剥着玉米,唠唠家常。收获之后的土地是安详坦然的,如分娩之后的母亲。她从不埋怨人们从她身上拿走过什么,只是静静看着,默默奉献。无论经历过任何灾害,她都在不遗余力地给予,哪怕榨干最后一滴血液。

孩子们喜欢任何能动起来的东西,于是架子车在农闲时就毫无争议地成了玩具。他们把架子车车轮卸下来,一个人推着,几个人在后面追。为什么推车的人比徒手的人跑的快呢?没有人想过,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守平和永定一定是感觉推车轮子没意思了,决定载上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的永成,因为永安一直坐在那里羡慕地看着他们跑。花凤琴一开始是满口不同意,但是当她看到永成渴望的眼神时,她动摇了。永安每天只是憋着,像一个废人,即使摔倒痛一痛也比像死人一样苟且地活着强。

永成坐上车轴,有些晃,差点摔过去,还好被守平扶住了。他们对于新鲜事物有着出色的理解能力,并能很快掌握。不出一个下午,永成已经可以掌握平衡,让后面的人尽情推着他狂奔。

永成破裂的内心里射进了一丝光明,并且不断增强,阳光在心里织出彩虹,慢慢多姿多彩。

夜晚,人散了,只剩下光溜溜的庭院,像是跑过马的马场。天空是一轮可爱的秋月。人们进入了梦乡,蟋蟀幽幽地弹着单调的曲子。一个人睡不着了,摸索着下了床。他的走法奇特:两只手按在脚背上,蹲着左扭一下,右扭一下,像只会走路的青蛙。他双腿细长,上身发达,甚至发达的有些过分。夜里的他像个鬼魅,像一只只有上半身的幽灵蛹动。

他熟练地走进仓房,精确地找到白天时玩耍的车轮。他把车轮轻松地扛在厚实的肩膀上,缓慢而沉稳地把车轮放在院子中央。从怀里掏出一段麻绳,并用死结把绳子在车轴上系成环。用他铁钳一般的双手抓了几下车辐,感觉稳当后,以惊人的力量撑起全身坐在了车轴上。他把一只脚放进绳圈内吊着,另一只脚悬着。他开始用双手转动车轮,有些慢,这是为了找好重心和节奏。终于,速度快了起来,他的双臂成了发动机,带动车轮跑起来。绕着院子一圈又一圈地狂奔,他得到了一种久违的酣畅淋漓之感,他甚至感觉自己在飞。不,不是感觉,他就是在飞,轮子是翅膀,他像只第一次试飞的雄鹰,并且得到飞翔的快乐后在做贴地滑翔。他想高喊,喊出这几年的困顿和憋屈,可是激动的泪水模糊了双眼。他没有任何疲惫感,反而有一种超脱于物外的自由。月光下,他像一只拉磨的狂牛不断转圈,像一个疯子一样喜极而泣,玩命奔跑。庭院内全是车轮掀起的细土。

花凤琴没有说话,躲在暗处为儿子担心,为儿子加油,为儿子自豪。

永成又开始走路了,而且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走着。人们惊叹于永成控制这种难以想象的创造力还有诡异的行走方式,可是不管怎样,奇迹像是突然的阴天,就这么不经意间发生了。当然也会有人去试着像永成一样坐在空车轮上走,但没有人可以如永成那样成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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